致我最癲狂的未婚妻阿寶 6
數日後,我約了可鋒和文詩到學校和老師正式拜別。這並不是學校傳統,我們學校的排名一向很差,今屆能出幾個讀到港大中大的,可說是超額完成。那些唸書不成的同學,就我所知,有個男同學因多次店舖盜竊而坐牢,亦有個女同學意外懷孕,草草和男朋友結婚,現在生活得很拮据……
雖然每人有不同命運,但保持在讀書發奮的軌道上,總不致讓我們活的很離譜。我們以後也許都不會回來了,把握機會和老師們道個別也好。
「我真係未聽過邊間名校有呢啲規矩。」到了校門口,文詩依然在埋怨。
「你係名校生咩?仗義每多屠狗輩呀!你知咩丫!」可鋒受不了她一路埋怨,略帶生氣的說。
我夾在中間,想提醒可鋒其實唸不上名校也不至於是殺狗的。文詩冷冷的說:「總之我同阿寶同科,今次返黎都叫光榮拜別……至於你地呢……多謝佢地咁多年白教啦。」
「白教?佢地有出糧架!」可鋒氣上心頭,但生氣的點好奇怪。
我感覺被捅了一刀,徑自走進教員室找教物理的蔡頭。
蔡頭姓蔡,是個女老師,當年因為頭大而被低年級的學生戲稱大頭佛,後來嫌三個字太繞口,便直接叫她蔡頭。她一臉慈祥,卻四十多歲便離了婚,也沒生小孩,幾乎把全副心力都放在教學上面,但成效不彰,起碼阿寶完全不賣帳。
「如果齋聽佢教,教完直接去考,我可能岩岩好合格。」阿寶素來愛恨分明,她不覺得蔡頭值得敬重,便索性不來。並說在這個補習風氣極盛的世代,只有我因為敬愛一位老師而不去補習班,最後引火自焚。阿寶認為蔡頭算是害了一位大好青年,而作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大好青年,我應該要寄刀片。我聽罷,一笑置之。
「依家好少學生會識尊師重道架啦,所以我好驚訝。其實你叫我出黎,為左咩?」目測一米六,體重一百四十磅的蔡頭用手托了鼻樑上的眼鏡,睡眼惺忪的看著我。我看看手錶,已是早上十時半。
她的語態從容,突然的問題很難回答,甚至讓我覺得故意來拜別,很一廂情願。
氣氛急轉直下,我不敢正視老師的目光,轉而瞧看校園內的事物,好比是我們每天踏過的,老舊的梯階,又或是那從未使用過的,漆得鮮紅的消防警鐘……直至我望向附近班房的木製桌椅,想起自己班房內,塗滿改錯液的記號椅子——阿寶這兩年就坐我旁邊呢!
如果我真的不回來了,永遠告別校園生活,那,你最想說的話是甚麼?也許讓我再選一次,我會有千萬種答案,但當時,我只想起文詩說的,光榮拜別的事。
「呃……我想講,我對你唔住。你咁比心機教我地,但我考唔好。」想當時的自卑心理作祟,語聲剛落,我眼眶已經紅了。我再沒有機會為母校增光,人生已畫上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就算是重讀,厲害是理所應當的,如果考差了,那就真的是垃圾中的垃圾了。
「你諗得太複雜啦!你仲細,依家會比讀書成績困住……覺得成績差代表失敗,今日你畢左業都黎搵我,我當你係朋友咁問你丫,你覺得點先叫成功?」蔡頭輕輕一掌拍在我頭殼上,彷彿要我五雷轟頂醒一醒。
這問題簡單而複雜,
「……我真係諗唔到點為之成功,但我講到點為之失敗——呢世人入面犯左一啲關鍵錯誤……例如話坐監、破產,呢啲真係會令到自己返唔到轉頭嘅事。咁就真係過左一個失敗嘅人生。」對於人生的演繹,感悟往往是階段性的,當年的我,還是抱持住成王敗寇的想法,當完全失去自由或錢財,我稱之為失敗。
蔡頭看著我認真解釋,笑得很曖昧。
「依家唔係要你答題呀,無正確答案架!唔洗答得咁defensive,亦都唔洗比任何例子,point form咁搶分,聽清楚我個問題:你覺得點先叫成功?二十字內答我。」蔡頭一手掌拍在我肩頭上,我猝不及防,渾身劇震!然後她再問一次,蔡頭灼熱的目光和我對望,我不知道她想從我口中迫出甚麼答案,我不禁避開她的目光,支吾以對。
「我覺得,唔可以同女朋友一齊升讀大學,已經好失敗。」蔡頭仍舊抓著我的肩膀,並沒因此打圓場,故此我被她迫出內心深處的真心話。可憐的是,我依舊一板一眼的,把字數限死在二十字內。
「……黃浩昀,你女朋友係陳慕凡,定係章文詩?」蔡頭忽然問。
陳慕凡是Bianca的中文名,我猜蔡頭聽聞當日我出手護花的事,以為她是我女朋友吧!但章文詩……你相信我,在任何時候,只要聽到她的全名,肯定會,或大或小的,無可抗拒的,倒楣。我感到身後的寒意,一回頭,果然文詩和可峰都在。
「痴線,佢就想。」文詩淡淡的五個字,表達她對我的無盡鄙視。
「Miss Choi,浩昀啲感情線係比較複雜少少,本來佢都好少同人分享呢啲事架啦!淨係得我呢啲朋友先會知,不過呢!你地岩岩做左朋友嘛!朋友要交心架嘛!等我略略同你解釋下——陳慕凡係浩昀嘅前女友,而馮家寶……好高嗰個女仔呀,就係佢現任。當日前任打現任,幫邊個呢?真係人生交叉點呀!但你知啦阿寶咁高,Bianca一般女仔黎架嘛,容不易比人打到變柿餅,所以呢!有見於浩昀佢急公好義,呢個情況當然要阻止佢地啦……」可峰搶在我之前解釋,我嘆了口氣,並沒有阻止他,反正我們都畢業了,跟誰交往過,也沒甚麼好隱瞞的。
「大家都知啦,女朋友到在手,大多數情況下都唔會走嘅,但前度就唔同啦!無緣一齊,都要留返個好印象嘛!所以浩昀當下阻止阿寶繼續進迫,直到阿寶奪門而出,佢先再追出去補鑊……唉,都係鹹濕惹禍啦!」殊不知可峰加一段令我身敗名裂的補充,我急忙截停他,再用我的版本演譯一次,但文詩和蔡頭的眼神已經充滿狐疑,回不去了。
到底可峰知不知道,在女人面前耍這種幽默,真的會出人命呀!
「潘可峰你都幾好急才,中文又幾好呀!」蔡頭果然是個成熟的大人,適當時候扯開話題。
「Repeater入面佢都叫好文采。」我急忙使出一招明褒暗貶,誰叫他剛才無端生事。
「你就差啲啦,連文采都無嘅Repeater。」文詩輕蔑的說,把我貶到深淵裡面去。我瞪了可峰一眼,他朝我裝了個鬼臉,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重讀都無乜野嘅,最緊要努力囉!其實你地講馮家寶同陳慕凡郁手嘅事,我今日都係第一次聽,哈哈,後生就係有呢啲野好,敢愛敢恨,無牽無掛。」蔡頭被我們逗到樂不可支,有時候,拋開了師生的包袱,講的話也特別輕鬆。
「咁你點解會問我同佢係咪黃浩昀嘅女朋友?」文詩第一個聽出端倪。
「陳慕凡前幾日帶左部電腦返黎,同我一齊睇放榜結果……派去邊你地自己問返佢啦,但佢話決定左重讀……同黃浩昀一齊。」蔡頭故意用一個很曖昧的說法,和可峰一齊起哄,文詩又白了我一眼,但我已無暇理會。
重讀?Bianca高考3個B,已算是極其優異的成績,哪來重讀的理由?
其後我心不在焉的虛應幾句,文詩開始講自己和阿寶同樣進了中文大學的心理學系,可峰又在旁邊誇飾幾句光耀門楣,家山有福等等的話,又逗得蔡頭大樂。問到可峰今後的打算,他便說也是重讀,真考不上的話就去補習社裝Projector,或去做中文老師。
「你真係太睇唔起中文老師啦。」文詩的結案陳詞。
離開學校,可峰說他要接女朋友,文詩則要回家睡回籠覺,分別後我拿出電話撥給Bianca,卻一直沒人接。我以為自己打錯電話,於是又再打了一次,亦是沒人接聽。Bianca有個習慣,無論在做些甚麼,就算是吃飯或是上課,有人打電話來她都會接,就算情況不允許,她也會找機會離席回電。
於是我眼怔怔的看著電話,就這樣等了五分鐘,沒有回電,相信她是不想接了。知情識趣,我沒再打電話去,但我想讓她知道有人會關心她,想一想,便發了個訊息。
「Hi , are you OK?」OK我用了大寫,希望她明白,她O不OK,是一件大事。然後我又等了五分鐘,沒半點回應,我開始想這訊息內容會不會太空泛,我想她明白的事會不會太隱晦的時候……她終於回了我。
「我可唔可以見你?依家。」她的訊息,差點令我心頭劇震,它背後的溫度,無法測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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