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頌

音樂擁有一種動人心弦的魅力,超越地域、時空、文化。

古有楚漢相爭,垓下之戰,漢軍隨夜幕低垂,高唱楚歌,聲線淒厲,楚軍思鄉心切,士氣崩潰,終全軍覆沒。聖經亦有記載,約書亞率以色列人以號角和呼喊震垮了耶利哥城牆,攻陷全城。歌聲於人心靈之力量,無法斗量。

一八三二,巴黎六月。四十年前的大革命未能為法國帶來長治久安,皇室復辟,追求共和的人民不滿日增,乘一將軍領袖喪禮列隊,揭竿起義。學生在巴黎街頭築起街壘,抵擋政府軍,並寄望全民加入對抗。可惜巴黎市民仍在酣睡夢鄉,拋棄了學生,最終街壘被擊潰,勇士從容就義。雨果以六月起義為背景,著有《孤星淚》;後荀伯格改編為音樂劇,令學生事蹟為後世歌頌,當中《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最為人熟悉,只是巴黎學生的悲劇,無人願再重演。

蕭士達高維契第十一交響曲,表面描述一九零五年革命之始「血腥星期天」:沙俄以武力鎮壓冬宮外群眾。曲中對場景勾勒鮮明,尤其第二樂章,旋律悲壯,念念不忘;節拍激昂,熱淚盈眶。喻之「沒有電影的電影配樂」,當不為過。其實蕭氏譜曲時正值一九五六年匈牙利十月起義,因蘇聯軍隊介入失敗告終。作曲家憂憤莫名,故在蘇聯的藝術審查下陽奉陰違,以作品借古諷今,教人肅然起敬。

回歸現代,《V煞》電影中,英國未來由極權政府領導,黎民受苛政摧殘。主角廣邀數百萬倫敦市民於篝火之夜頭戴面具,身披黑袍,走到街頭,在柴可夫斯基《一八一二序曲》的十六響炮聲伴奏下,見證炸毀英國國會大廈,既一圓四百年前褔克斯的心願;又成功推翻極權。《一八一二序曲》在抵禦外敵的愛國情懷上,又增添了對抗暴政的色彩。

一九八九,歷史命運縱橫交錯。春夏之交,中華學子血濺皇城;秋去冬來,東歐人民力求自主。華沙公約集團爆發示威浪潮,共產政權不得不開放改革。多少棲住長城外的百姓,盼望數十年,等待的就是這一天:十一月九日,柏林圍牆終於倒下,東西德統一,冷戰兩大陣營的敵對,最終和平結束。流亡海外的俄國大提琴家羅斯卓波維契到柏林圍牆外,即席演奏,既為慶賀打破鐵幕,亦為紀念捐軀烈士,較之喝倒耶利哥城牆,更添情感。三年後,薩拉熱窩圍城戰,二十多名市民遭炮擊身亡,波斯尼亞音樂家斯梅洛維奇冒險自發到頹垣敗瓦之中演奏大提琴悼念,廿數天風雨不改。兩人皆以弦弓顫晃對專制及戰爭作有力控訴,盡顯人性的光輝。

八九年末,指揮家伯恩斯坦分別於東西柏林呈獻貝多芬第九交響曲。聖誕日,伯氏心血來潮,大筆一揮,改終章《歡樂頌》中歌詞之「歡樂」(Freude)為「自由」(Freiheit),堪稱一絕。因為歡樂,所以自由;因為自由,所以歡樂。心中追求理想的熱情未卻,故此摒棄無理枷鎖;擁有免於恐懼的自由,喜樂難抑,終能真正品嘗生命中之歡愉。有傳詩人席勒編詞時原名為《自由頌》,後因懼怕政治打壓以「歡樂」一詞隱之,如今回首,更具諷刺。莫論故事真假,美蘇英法與兩德之樂師、歌唱家聚首一堂,用音韻詮釋何謂「四海之內皆兄弟」(Alle Menschen werden Brüder)。不約而同,當今歐盟會歌正正就是貝九《歡樂頌》的旋律,映照這片土地上的黑暗與輝煌。

音符躍動,樂韻飄揚,振奮的不只是空氣粒子,還有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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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鵬

杏林千畝,鵬程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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